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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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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寧州黎陽縣下李家村, 正是臨近暮色四合間,土道內一四角掛金鈴的犢車自遠處行駛而進,車壁鑲金飾玉, 貴重非凡, 來往村民無不駐足圍觀,待見犢車在一稍顯破落的宅院前停下, 紛紛作鳥獸散。

日前縣令一家遭飛來橫禍, 火燒宅院七日才滅, 全府上下幾乎死了個幹凈, 留下殘存兩三活人亦是身子病的病,臉上毀的毀,黎陽縣人乍聽此消息無不同情感慨,偏偏這火連燒七日, 竟是揭露出梁縣令一家隱瞞醜事。

傳聞梁縣令家中子輩之所以聰明機慧,是暗中做了邪門歪道之事,梁府廢墟一片中發現了好些擱在角落裏的鐵籠子, 裏頭還有沒燒死的猴子抓著鐵籠拼命嘶吼。

一時議論紛紛, 都說梁府是信吃猴腦,子輩聰慧的傳言, 每月進好些猴子入府, 猴子本就靈性,梁府每月殺猴子不計其數,落到如此慘相, 是遭了猴子報覆。

梁府僥幸活下來的幾個老弱婦女本還受了幾日村民照拂,待聽此傳聞沸沸揚揚, 恨不能離梁府幸存的幾人越遠越好,現下雖見這犢車停在梁家人住的院落前深覺晦氣, 卻也因好奇,並未走遠。

只見犢車裏一前一後下來兩個穿墨藍色道士服,紮太極髻的一男一女,前頭男子相貌清冷出塵,後跟女子溫婉柔和,回身攙扶一身穿明黃色衣裙,戴黃金長命鎖,綠翠碧玉鐲,梳飛仙髻垂兩條翠綠色絲帶,杏眼桃腮的少女下來。

此女面容嬌美,偏偏下來犢車便橫眉冷目精品雯雯來企鵝裙依五而爾期無爾吧椅,站在犢車前與兩道士說了什麽,繼而冷哼一聲,雙手環胸再不上前一步,只在犢車前等著。

孟秋辭與許如意見她如此,輕嘆口氣,方才進了屋院。

這宅院聽聞是李夫人出嫁時手裏的嫁妝之一,多年未曾修繕,破舊狹小了些,卻也勉強住人,剛踏入門檻,後頭緊跟道腳步聲,許如意微訝,

“聽瀾姑娘,你不在灼兒身側伺候嗎?”

這幾日花灼想將聽瀾攆回長安,聽瀾在宮裏就是個洗衣裳的小丫鬟,雖三公主驕縱蠻橫,但也絕不是難伺候的主子,反倒出手大方性情又隨性。

聽瀾心裏不想舍了這差事,病好之後頗為殷勤,幾乎寸步不離花灼身側,聞言忙笑,“小姐說要我來兩位道長身邊。”

許如意擔心花灼一個人在外頭危險,不住回身打量門外,

“好,那你跟我們來吧,送完藥材咱們便回去。”

自梁府出事已過十日有餘,這期間只善淵姑娘會每日過來許如意等人暫住的驛站為他們治療傷口,顧念梁善淵一片仁慈之心,梁南音亦宅心仁厚,許如意孟秋辭便想在離開寧州之前,最後過來探望一番。

正跨入宅院,卻聞糕點清香,坐臺階上發呆的一下人模樣的女童見狀,忙上臺階喊,“姐姐!來人了!”

“誰來了?”

竈房裏傳出熟悉聲音,女子一身粗布衣裳,臉上纏了白布,見是她們,目光又驚又喜,“兩位道長!聽瀾姑娘!”

她要跪下,許如意忙道,“翠柔姑娘快起!”

孟秋辭將她扶起來,“你雖無大癥,但到底臉上身上都落了傷,怎麽還起來做糕點?不是雇了個下人?”

翠柔見著她們就高興,淚眼朦朧,高興的不住摩挲著孟秋辭的手,“好姐姐,好姐姐,我想著南音姑娘愛吃我做的糕點,怕她往後吃不著了,便起來做些給她。”

“正好你們過來,也帶些回去,”翠柔欣喜的快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又問,“好姐姐,郡主殿下呢?沒過來嗎?”

“嗯......”孟秋辭點了下頭,“她身子還不大舒坦,翠柔,我們先進去看看。”

與翠柔告別,三人撩簾子進屋,只聞滿屋子清苦藥味,正往裏屋去要撩簾子,一雙蒼白若玉的手便將簾子先撩了起來。

露出張溫和美面。

女子一身白衣,耳垂墜白玉耳飾,墨發映襯面龐越發蒼白,若縈繞月輝光彩,她眉目柔和似畫,淺笑道,

“方才便聽幾位聲音傳來,沒想還真是。”

聽瀾一見梁善淵,心口就覺怪異,她面紅耳赤,喊了聲,“五姑娘。”

梁善淵朝她彎笑,淺淺點了下頭,聽瀾心中喜不自勝。

“善淵姑娘好耳力,我們過來看看。”許如意舉手中藥材。

“不必帶東西的,兩位道長見外。”

梁善淵挪開步子,這時,裏頭聽見動靜的人也起身過來,“善淵,是誰啊?”

秦氏穿一身布衣,她身上傷的不重,只臉被猴子啃咬毀了好些,如今也如翠柔一般臉上纏裹白布,但卻比翠柔更有精神,聲音自帶幾分高昂。

“秦姨娘,是兩位道長和聽瀾姑娘過來了。”

秦氏忙招呼,“三位快進!快進!”

屋內藥苦味更濃。

許孟二人目光環視一圈,才望向床榻上躺著的人。

只這一眼,便不忍心的移開視線。

梁府起火,梁南音傷的極重。

當日梁府深陷怨鬼結界之中,許如意為破陣絞盡腦汁,花灼急的將自己的手指頭都盡數咬破了幫著許如意一同畫符,三人才在最快的時間內破出結界,喚來當地火術使滅火。

發現梁南音時,此女將親母護在身下,滿身幾乎快被烤的不成人樣。

雖當日親眼所見之時便被梁南音的模樣嚇了一跳,可如今再見,依舊不免心中難過,二人心境覆雜,還是聽瀾擅話語,自家人般拽兩張椅子要孟秋辭許如意坐下,問梁善淵,“現下姑娘正睡著還是醒著?”

梁南音面目全非,臉上裹白布,看不大出來。

“醒著呢。”

秦氏坐在床邊道,她手裏剝著栗子,茶桌邊好些栗子肉堆著,栗子皮滿當當扔在個木籃子裏,秦氏拿著栗子肉餵到梁南音嘴巴,梁南音一動不動,秦氏眼睛睜得很大,眼眶通紅,朝孟秋辭等人笑起來,

“我家南音醒著呢!沒睡!”

“南音啊,你看看是誰過來啦,”秦氏的聲音像在哄著小孩子,輕輕緩緩,

“是兩位道長過來啦,他們去過好些地方呢,我家囡囡不是一直想出去雲游四海嗎?可惜娘不太懂,南音啊,你跟兩位道長說說話好不好啊?你聽他們給你講講,阿娘不懂,你聽他們給你講講其他地方有意思的事情,對了,郡主不是從長安過來的嗎?我家囡囡一直喜歡長安呢!我家囡囡也去過長安呢!”

秦氏一說話便停不下來,方才碰面時顯露出的正常好似一點點撕破了個口子,秦氏哄孩子似的坐在梁南音床邊,手裏剝栗子的動作根本沒停下,“囡囡啊,你看看,你看看他們嘛,嗯?”

興許是她的堅持有了作用。

梁南音一雙眼皮費力的眨了一下,轉過眼珠,望向孟秋辭三人。

三人對上她目光,心中五味雜陳,孟秋辭鼻腔一酸,咬了咬唇,搬著板凳坐的離梁南音近了些,“南音姑娘,我們過來看看你。”

梁南音似是笑了一下,目光顯得頗為柔和,費力“嗯”了一聲。

秦氏聽見梁南音說話就高興,又在一旁自說自話起來,早就傷痕累累的手上不斷剝著栗子,又似忽然反應過來,對孟秋辭等人高興道,

“哎,我不說話了,你們聊,你們多跟南音聊聊天!跟她多聊聊!多講講!”

“好。”

許如意對秦氏點了下頭,看著秦氏剝栗子剝到染著紅血絲的指頭,微微一頓。

但說,其實也沒什麽可說。

尤其許如意孟秋辭,本就不善言辭。

氣氛沈默之際,倒是聽瀾,到梁南音身側道,“南音姑娘,平日定要好好吃東西,多註意療養,日後到長安,我們郡主一定帶著南音姑娘一同游玩。”

“對!一同游玩!郡主殿下帶著我們囡囡多出去玩玩走走!”秦氏喜悅道。

孟秋辭望著梁南音,面上卻沒有笑,“南音姑娘,多多保重。”

“嗯。”

梁南音道,目光望向左右,卻張了下嘴,頗為費力的問,“花......花灼......姑娘......呢?”

“花灼妹妹她,”孟秋辭話音微澀,對上梁南音一雙望過來的清白目光,不知為何,孟秋辭摁住了許如意的手,先他一步道,“花灼妹妹她,心裏對你有些怨,才沒過來。”

旁側秦氏剝栗子的手一頓,繼而,頗為僵硬的擡起頭來。

幾人都沒料到孟秋辭會如此說,唯獨梁南音望著孟秋辭,“對......對不起......”

秦氏猛地站起來,要發怒,孟秋辭卻連一眼都沒看她,

“你不必道歉,花灼妹妹年歲小,想事情簡單,但此事,我與花灼妹妹想法一致,南音姑娘,我與花灼妹妹對你的做法,心中都無法茍同,”

孟秋辭淺淺皺起眉來,終是眼眶含淚,啞聲道,“你天資聰慧,本該若人中龍鳳,為何就選擇走到今日這地步呢?”

秦氏再無話語。

她松下肩膀,垂頭坐著,淚珠打濕了衣衫,落出幾個深色圓點,繼而捂住臉,大聲嗚咽哭出聲來。

“因為......”梁南音的聲音極為沙啞,她目光望著他們,“因為我知道,我跟五姐,靜姐兒......沒差,”梁南音極慢的眨了下眼,有淚掉下來,她吸了口氣,

“我知道,我永遠......也走不出去,我以前......想救靜姐兒......後來......我想尋五姐的屍身......再後來......我想給六哥......伸冤......”

“可我什麽也做不到......我跟花灼......姑娘不一樣......”梁南音閉上了眼,似還能回想起當日,那個子嬌小的女孩挽著她起來,替翠柔與六哥鳴冤屈。

“我總想救他人......可沒成過......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最後一回......總是成了吧?”

梁南音淺淡的聲音,伴著秦氏的哭聲,響在這不大的屋子裏。

身穿一身明黃色衣裳的小姑娘站在外屋,緊抿著嘴唇,下巴憋得滿是褶皺,梁善淵遞來塊白帕,花灼瞪她一眼,發間系著的翠綠色絲帶一晃,她眼眶緋紅一片,用氣聲惡狠狠道

“我才沒哭!多管閑事!”

梁善淵輕輕“哦”了一聲,繼而百無聊賴的望了眼窗外天色,又翻起手中的紅色花繩來。

當真無趣。

梁善淵輕吸了口氣,聞著這滿屋子的藥苦,站旁側小姑娘稍近了些,聞到她身上清爽的橙桔香味方才幾不可見的松了微蹙眉心。

卻瞥見,旁側少女目光正朝他望來。

梁善淵微歪了下頭,對她笑起來,“怎麽了?”

花灼皺眉看著梁善淵這張清麗絕塵的臉,她似與滿屋病氣隔絕而出,明明玉觀音模樣,但臉上根本不見對即將逝去者的絲毫憐憫與同情。

若非花灼有眼,看她這副閑散模樣,都快要誤以為現下二人正站在茶水攤旁聊天。

當真是無心之鬼。

但花灼也沒說什麽,她剛撇開目光,忽聞一陣藥苦香迎面撲來,花灼整個人被梁善淵伸臂抱在懷裏,她一頓,繼而忍不住,“你是頭腦有什麽病癥嗎?”

“沒有啊,我覺得很正常。”

此鬼兩側耳垂掛著的白玉耳飾微晃,他將懷中嬌小的少女抱在懷裏,才喟嘆出口氣。

無趣無味,半點不如他懷裏這時常嘰嘰喳喳的小戴菊鳥有意思。

花灼推了推她,沒推開,這將近十日以來也習慣了黑心蓮的忽然擁抱,花灼道了句“有病”,也沒再掙紮,只心道都是女子,她非要抱那隨便吧。

剛擁抱稍傾,梁善淵便放開了她,卻是三人出屋,屋內秦氏哭哭啼啼,自然無人相送,許孟二人見花灼來了,也是一楞,先對梁善淵打了個招呼,孟秋辭擦著眼淚,帶花灼出去。

幾人剛出院門,翠柔急忙跑來,方才花灼進門靜悄悄,沒驚動翠柔,現下忽見花灼也在,翠柔喜不自勝,見他們要走,忙哭著送了好些自己做的熱乎糕點,方才一步三回頭的回屋裏去。

“那善淵姑娘,我們便先回了。”

孟秋辭抱著糕點與梁善淵道,卻聽女子溫聲,“幾位還請留步,孟道長,許道長,我有些話想私下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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